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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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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娘為妖的這一世,和不少凡間的道士打過交道。

曾被膽小的道士一言不合貼過黃符,也曾被不講理一根筋的道士追殺到遍體鱗傷,就連很小概率的被修仙宗門圍攻也曾有過。

只她命大,即使曾重傷快要不治,也安然地活了下來。

辛娘為妖這世,說是本性也好,說是有善心也可,她從不害人性命,那麽多次化險為夷,除了運氣好,還有一個原因大概就是上天福報。

畢竟玉石成妖本就不易。

她在嶺山初有靈識時便跟著元豐真人修煉仙道,雖不成器,這麽些年下來,根基卻很穩固,體內靈氣充沛純凈。

她不誇大,哪怕此時清心觀的觀主親自前來,她也可以與他戰上一戰。

所以,她並不懼怕這個自稱師承清心觀觀主的樊真。

她站在臺階下,眸色深深地望向背手站立在屏風之前的樊真,微斂起眸中敵意,蓮步輕移,幾步進了屋。

樊真的面前是玉石池前那扇山水屏風的覆刻本,一個毫無靈氣的死物。

他卻看得目不轉睛,似被勾了魂一樣,目光從屏風的陣腳上一點一點巡視過去,絲毫不掩飾眼底的驚艷和欣喜:“這就是防禦大陣山水屏風?”

辛娘微笑頷首,眼底疑慮卻一閃而過。

這山水屏風的仿刻版每日用玉石池的池水擦拭,這麽多年養下來已經帶了玉石池的靈氣,只明眼人一看就知那些靈氣並不屬於這仿刻的山水屏風。

這樊真既然能勘破她妖身,為何連這點都看不透?

辛娘掩下心下疑慮,淡笑:“難得道長識貨,這正是我花了大價錢買來的山水屏風。我不欲害人,卻不能沒有防人之心。”

樊真欣賞地看了她一眼,摸著下巴,動起了歪心思。

這山水屏風靈氣充沛,看著就是好物,這價格豈是前日找上門來的神秘人給出的銀票能比的?

辛娘親自給樊真斟了杯茶,把茶杯遞給他時,才狀似不經意地問道:“這屏風世人皆知卻極少有人看過真物,道長是從哪裏知曉的?”

樊真故作高深莫測的看著她,蹙眉冷笑:“我師父上通天道,何寶物沒見過。”

辛娘似根本沒聽出他話裏的嘲諷之意,低頭抿了口茶,笑意盈盈道:“可惜道長的眼神不好,這屏風不過是個俗物,道長連這屏風是真是假都看不透,又是如何看破我是妖身?”

她輕飄飄的一句問話,實則尖銳至極。

樊真被反將,有一瞬的失語,他死死盯著眼前的山水屏風。屏風上的靈氣充裕,怎麽可能會是假的?

辛娘手中茶杯重重地擱置在桌上,發出清脆的碰撞聲,她眉眼一沈,面上神情便立刻帶上了幾許不客氣:“我為妖一世不害人性命,只因喜這凡間煙火之氣。長央城的百姓信賴清心觀,香火不斷,若是他們知道你只是個草包不知會作何想。”

樊真被她幾句話說得面紅耳赤,當下惱怒:“剛才使用靈符耗費了些靈氣才會沒分辨出山水屏風的真假,你一個妖精不好好修煉跑來凡塵俗世禍害長央城的百姓,當真是以為我清心觀沒人了?”

辛娘一聲嘲諷的輕笑,朱紅色的指甲在桌面上輕輕的扣了扣:“道長先別轉移話題,我只想知道你是受了何人指使。”

樊真見她三言兩語便猜透了他的來意,心下一涼,回頭又見她那副如同盯著死物一般的眼神,背上一陣發汗。雙眼亂轉正欲搬出孟沖來,嘴還沒張開,便聽她搶白道:“道長可別說是孟沖,他還沒這個本事。”

神秘人給他的銀票他這會還放於胸前,這會那些銀票灼燙得似要把他心口燒一個洞,直燒得他口幹舌燥。

只這隱秘之事斷不能承認,一損清心觀的名聲,二留了把柄在這妖女之手,三則恐那神秘人知道此事,惱他不守信會殺之後快。

想通這幾點,樊真心氣稍順,他腦中飛快掠過幾個應對。這一次……仍是還未開口就被搶了白。

來得人是奉辛娘之命留在偏院照顧姜易的小丁,他滿頭大汗地一路跑來,連禮也未行,三步並作兩步邁進屋裏,撲通一聲跪在了辛娘面前,面如灰土:“主、主子,出事了……”

辛娘豁然從椅子上站起,神色沈如冰霜,盤亙在心裏的那絲不安就如瘋狂生長的藤蔓,緊緊地把她的整顆心都揪緊。

小丁抹了一把額頭,再開口時聲音裏帶了幾許哭腔:“姜公子見您匆匆離去不放心,便讓小的去打聽打聽出了什麽事。我便告知姜公子,是孟……賊人又來鬧事。姜公子聞言,立刻便讓小的帶他來前院,怕您又吃了虧。”

“姜公子病中,小的哪敢帶他來,好勸歹勸算勸住了。不料我去小廚房拿湯藥的功夫,姜公子便自行出去了,院外樹林密集他不識方向繞了許久,正好撞上不知怎麽會來到偏院的孟賊人……”說到最後,他漸漸哽咽。

辛娘的面色已難看至極。

孟沖對她有怨也有恨,這會碰到病體虛弱的姜易,不用小丁說她也知道會發生何事。

當下提了裙擺就欲趕去,還未走幾步,從小丁進來起就如木樁一樣杵在原處的樊真卻忽然抽出背後的靈劍,一劍刺向辛娘的背後。

那速度迅疾,就連辛娘也來不及防備,立刻被他從背後刺穿了心口,那飛濺的血迎面沾在了小丁的臉上,他連哭都哭不出來了,驚嚇得楞在原地。

辛娘握著刺穿她胸口的靈劍,靈劍餵了她的血,光芒大震。

她不敢置信地回望身後面無表情的樊真,唇上血色頓失。

這不是靈劍……

是嗜血的魔劍。

怎麽會?怎麽會?

樊真眼神空洞地看著她,眉心隱隱有火光冒出,只是一瞬,那紅色的印記隱入額前,快得就像是辛娘的錯覺。

她抿唇,忍著渾身劇痛,一掌拍在劍尖,手掌和胸前被劍刺穿的地方如同被火灼燒著,痛得她悶哼一聲。撥出魔劍後,渾身一軟,跌坐在地。

小丁慌忙扶住她,手抖得幾乎托不住辛娘的身體,他蒙眬著淚眼看向提劍欲再次刺來的樊真,驚嚇出口的聲音都是一抖,如被風刮碎的紙鳶,支零破碎。

辛娘早有防備,掌下聚風,一個防禦法陣結出,堪堪擋下這一記。

她推開小丁,扶著門框站起,凝視樊真的眼神多了幾分慎重的審視:“你不是樊真。”

一個被她盤問幾句就心虛的道士,不敢對她提劍相向。

樊真似沒聽到她說話,動作機械地又擡起胳膊,聚力準備提劍再刺。

辛娘記掛姜易,不欲戀戰,腳步虛浮地往後退去。

她雖無心,可胸口是她的軟肋,被樊真一刺即中,元氣大傷。她一面留神樊真的舉動,一面咬破右手無名指,指尖血液抹在掛在鎖骨間和霧鏡內丹極為相似的項鏈上,轉身飛向偏院。

樊真眸中血色一閃,緊跟著持劍飛出。

搖歡趕到時,辛娘正擋在只剩一口氣的姜易面前,鬢間散落的長發被風拂至耳後,她渾身浴血,雙手結印擋著樊真的利劍。

搖歡大驚,不敢置信她去調戲和尚的這會功夫辛娘便跟去了半條命一樣,看著格外狼狽。

她著急地一路從屋頂滾下來,腦中飛快地篩選著帝君教與她的各類法術,等她從頭想到尾,楞是沒找到收拾凡人的法術。

她慌忙翻著她的小香囊,來錢給她塞的法器她整理過,這會一股腦地全部掏出來,不要錢似得全往樊真身上扔。

沒等那些法器落在樊真身上,隨後趕到的尋川虛影一晃,一拂袖子就把這些隨便拿出一樣都能砸死一個神仙的法器皆數掃回去。

隨即,也沒看清他做了什麽,只見他撚著手中佛珠,周身聚起的法陣便如同一陣罡風迎面撲去。

樊真手中靈劍被震落,落在地上時那劍如失了所有靈氣,鏗鏘一聲碎成了幾節廢鐵。而樊真,眸中血色悉數退去,眼神空洞迷茫地望著前方一瞬,口中噴出一口濁血,軟倒在地。

他一倒下,辛娘終於再也支撐不住,被搖歡扶住才堪堪穩住身體。已經鮮血淋漓的右手捂著還在往外滲血的胸口,唇色蒼白得毫無血色,氣若游絲地開口道:“救救姜易。”

搖歡看了眼進氣多出氣少的姜易有些為難:“辛娘。”

“他不該死的。”辛娘牢牢地抓住搖歡的手,眼帶懇求:“我又累了他一世……”

搖歡求助地看向尋川。

後者正若有所思地打量著已昏迷不醒的樊真,察覺到她的視線才瞥了眼姜易,這一眼倒讓他有些詫異地挑了挑眉:“死不了。”

辛娘淚盈於睫,那傷心欲絕的模樣看得搖歡都有些不忍。

尋川探手,指尖靈識漫入姜易額前,忍不住輕嘆了一聲:“他神格已醒,的確死不了,只是會再入輪回轉世為人。”

神格?

搖歡歪頭打量了眼躺地的姜易,問道:“神格是人品的意思嗎?他……以前人品不好?”所以總短壽。

後面半句看在辛娘的面上,搖歡咽了下去,並未說出口。

不過說與不說都一樣,明白人都聽懂了她的言下之意。

辛娘也沒力氣跟她計較,只緊張地問道:“他這輩子的命格線還很清晰,有沒有辦法救回他?”

“沒有。”尋川擡眸,眼神似悲嘆又似惋惜:“原本歷完三世他該重回天界,可惜他給自己種了禁咒,他短壽並非上天不公。實是這禁咒太過霸道,用餘生渡你一劫,他欠下了生生世世以永陷輪回不得重歸仙位的代價護你平安。”

辛娘呆楞在原地,似根本聽不懂這和尚在說什麽一般,可那雙蓄滿淚水的雙眼淚光盈盈,有那麽一絲絕望透過重重淚光盈於眸底。

她始終覺得是自己壞了他的命格才導致他短壽,卻不料其中還有這樣一番隱情。

他……竟敢、竟敢!

搖歡心情沈重,那顆心沈甸甸地裝滿了東西,快要跟三四十歲老婦的胸一樣不斷下垂。

她沈悶地吐出一口氣,聲音都低了好幾度:“可辛娘是在凡世認識他的呀,他怎麽會提前種下禁咒。”

“他死後魂魄離體,恢覆罪仙之身,這禁咒是第一世時種下的。他知辛娘為妖,若重返天界必定要斬斷情絲,便以這種方式世世糾纏,避不開。”

他的這番話雖是說給搖歡解惑的,卻似魔咒一般縈繞在辛娘的耳邊,回響不絕。

“你們先走吧,我一個人和他待一會。”辛娘推開搖歡的手,強忍著的情緒終於全面崩盤,她跪坐在姜易身側,淚如雨下。

搖歡知辛娘這會情緒翻騰,不好再打攪,從法器裏摸出一捆繩子結結實實地把樊真綁在了竹林裏,這才一步三回頭地跟著尋川離開。

走在回後院的路上,搖歡抿著唇一言不發。

她的情緒低落得連雲層都變黑了,沈甸甸地壓在屋頂上空,似隨時都能下雨一般。

半晌,她才冒出一句:“我不勾你犯戒了。”

似是忍了許久,才憋出來的話。

尋川側目看向垂著眼睫,很是傷心的搖歡,摩挲著指間溫潤的佛珠。

隨即,執起她的手,佛珠從他手心一路滑至她纖細的手腕,他把佛珠纏了兩圈戴在她的手上,握著她的手,淺聲道:“我是甘願為你破戒。”

他低沈的聲音和竹葉被風輕撫的簌簌聲融為一體,那麽的悅耳動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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